预警:本文含有奇怪的性爱行为描写,拒绝未成年人阅读,也可能不适合任何需要预警提示的人观看。
没有文笔,情节不真实,纯属作者自娱自乐,慎读。
(文章剩余一半不到,是短篇)
“我要雇个人。”
在一个加班夜里,陈孚嘴里突然冒出一句话,让小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愣了。
他复述一次并补充完整:“我要雇个干净的人,放在家里。”
在场全是一起创业打拼多年的团队成员,本来默契十足,眼下却面面相觑。
“你是说保姆吗?”其中一人试探地问。
陈孚想了想,随口应是,于是大家迅速开展激烈讨论:
“现在保姆又贵又难找,只能隔三差五叫个钟点工。”
“很多钟点工不做饭,照顾没那么细致嘛。”
“没有事是钞能力解决不了的!”
“熬到这破项目落地,我们身家都翻番,请个保姆算什么!”
陈孚早已神游四海,一听话题兜回自己头上便大笑道:“那我家保姆就指望你们了哈!”
“呸!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陈总你也跑不了!”加班到深夜的办公室居然也能笑成一片欢乐海洋。
陈孚一边笑,一边在心里开始写招聘启事:第一部分是薪资福利待遇,第二部分是自己的招聘条件,第三部分是联系与考察方式……
可他没空记下来,此事就此一提,再无后文了。
很快又是一个加班夜。
陈孚作为老板以身作则,一下午没挪过屁股。工作暂告一段落后他伸了个懒腰。
其中一个团队成员突然哀嚎:“不行,腰不行了,连坐几天真断了!”
这话仿佛导火索,烧得全办公室的人都鬼哭狼嚎起来,纷纷嚷嚷着肩颈腰痛。陈孚心领神会:“得,下次团建去按摩正骨成了吧!”
“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走吧!”一个老员工苦着脸揉揉腰,“反正客户没催。”
在所有人哀戚期盼的注视下,陈孚哭笑不得地同意了:“可以,去哪家?”
其中一人报了个名,说那店不错,而且现在有空位和人手。
“陈总咱马上走着?早开始早结束、早回来加班啊?”
“工贼!”其他员工纷纷笑骂。
于是一行上班族就这么缩着肩、捂着腰跌跌撞撞来到目的地。
那是一家盲人按摩馆,店面敞亮却不大。店长在前台数人,每人发一把储物柜钥匙,轮到最后负责结账的陈孚时,店长愣了一下:“哎呀。”
“怎么?”
“哦没事没事,少数了一个人。”老板打开柜台后一扇门,向着里面黑乎乎的空间喊,“喂,还有没有人?下来帮帮忙!”
陈孚听见若有若无的一声应,便知问题不大,从老板手里拿了钥匙径直走向躺椅区。同事早已开始按摩,被各自技师捏得吱哇乱叫。
陈孚趴着看了好一会儿手机才有一个技师慢条斯理地走到陈孚身边,含糊地自我介绍:“先生您好,下面开始按摩,力度您随时叫我调整。”
陈孚听到十分熟悉的乡音,便扭头瞥了眼那年轻技师。青年制服上别了个“109小黄”的铭牌,其人个子不高,皮肤蜡黄,相貌平平甚至有点丑,双目无神——当然是不认识的人。
陈孚答:“捏腰背吧,大力些,我久坐多。其余都无所谓。”
青年嗯一声,上手开捏。
其他技师一边按摩一边聊着聊那,陈孚团队的员工们也问这问那,热闹得很。只有陈孚这块显得特别安静:他感觉青年按揉力度适中,不需要调整,于是不再张嘴说什么。
陈孚居然睡着了。
一小时很快过去,按摩团建到此结束。爱热闹的员工们很满意,爱安静的陈孚也很满意,决定下次再来——不带其他人。
后来,陈孚独自去了两次盲人按摩馆,换了不同的技师,却都同样热情好客:一会儿问客人力度如何、还有哪里疼、要不要做淋巴排毒,一会儿到处评价陈孚肌肉,一会儿又硬塞科普“正确坐姿减少腰疼”,聒噪得几乎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了。
陈孚只礼貌听着,一声不吭。等到按摩结束,他问技师:“请问你们这里可以指名技师来按摩吗?”
那技师以为陈孚下次还找自己,倍加热情回答:“可以的可以的!我姓李,下次前台说找小李就可以了!”
陈孚道谢后离去。第一次那技师姓黄,他想起来了。
陈孚第三次独自去盲人按摩馆已经是几个月后,还特意挑了个工作日白日去。
他先跟店长买了个二十人团队按摩套餐优惠券,然后再问:“今天可以点名小黄给我按吗?”
店长迷茫地想了想:“谁?”
陈孚没料到店长会是这个反应:“就……一个挺安静的技师,很年轻。”
“噢噢!”店长恍然大悟,“黄济生,小黄!他不上班。”
陈孚有些失望:“他什么时候来呢?”
“他受伤了,最近都休息呢。”店长嗐了一声,“我给客人您安排个经验更丰富的技师吧,小黄还没上岗呢。”
“怎么说?”
“我们按摩师都很专业的,必须要过一个盲人医疗按摩人员考试,拿到国家资格证才能上岗咧。”店长耐心地解释道,“小黄没那个证,不算正式技师,人不够才叫他帮忙。”
“哦……那他现在在医院吗?”
“小伤而已,他在宿舍。”
陈孚想起店长当时打开前台那扇门往里叫人的情形,便道:“员工宿舍?就这里楼上?”
“对啊。”
“方便让我上去看看吗?”陈孚道。
店长终于狐疑地打量一下陈孚,皱眉说:“呃,不太方便吧?”
于是,陈孚面露标准微笑,调出一份温和正义的眼神给老板,客客气气道:“我做室内设计的,想看一眼你们宿舍怎么分,五分钟就下来了。”
说着说着,他掌心压着三张百元钞推给店长。
店长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陈孚足足半分钟,犹犹豫豫地收下三张钞票并开门:“楼梯没开灯,小心点。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陈孚感激地摆摆手,趁店长反悔前赶紧溜了上去。
楼梯毫无意外地窄小且昏暗,跟陈孚刚到省会城市创业时租的老破小“劏房”一模一样。他用手机照明二楼过道,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混合了药、潮湿衣物、汗和霉味,与封闭的黑暗一起发酵。
在这直直的走廊尽头,一房间里传出广播节目的声音。陈孚轻轻走过去,地砖被皮鞋磕出沉沉的声音来。
“谁?”
陈孚未作答,走进房间一看,果然是小黄技师。
青年警惕而茫然地盯着门口处的陈孚。他半靠在床,左小腿打了石膏板,手上收音机正响着倍速播放的扭曲男声。
“艾宝良的鬼吹灯?”陈孚问。
“你是谁?”
“受伤严重吗?”陈孚再问。
青年关掉广播剧,再问:“你是谁?怎么上来的?”
这时,陈孚已经用手机电筒将昏暗房间照了一遍:房内有两张双层床,中隔一长桌靠窗,上面放着牙杯水壶药架之类的杂物,没有空调,吊扇像个装饰品一样徒劳缓慢转着。
陈孚闻着房间里逼仄的闷味,感觉非常不好。他想开窗,发现那窗只有一半能开。
黄济生已经单脚着地,扶床站起来了:“你有什么事吗?”
陈孚终于回答了:“我是你店长朋友,你之前负责过的客人。”他声音稳重、发音标准,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我只是来看看你们宿舍环境。”
黄济生大概有些纳闷,想下地行走又不知所措。陈孚便道:“你不用动,继续休息吧。”
青年哦了一声,却没有重启收音机。
他不顾黄济生疑惑紧张的“注视”,继续用手机照明房内,发现只有青年的床附近异常整洁干净,床铺床褥都是最最朴素的白布,像旅馆一样——与此同时,其他床的被褥可谓乱花迷人眼。
对比特别明显。
“小黄全名是?”陈孚明知故问道。
“……黄济生。济南、生活的济生。”青年老老实实回答。
“店长说你是小伤,怎么会伤那么严重?”
“被送外卖的撞完,又磕在台阶上了。”
“还有哪里伤了?”
“右肩,软骨挫伤,歇几天就好。”
陈孚感慨似地叹了一声,继续与青年没话找话聊,或说是单方盘问。黄济生不敢得罪“店长朋友”,只好像挤牙膏一样,陈孚挤一点他就答一点。
“你月薪多少?”
“看工作量,一般三千多,但这个月肯定没有了。”
“你在这里做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那,你劳动合同签了多久?”
“什么合同?”黄济生这下真茫然了。
陈孚笑笑,没再深入这个话题,又继续查户口:“我听你口音相熟,你是哪里人?”
青年报了个地名,陈孚惊喜地噢一声,也说了几句家乡话。果然,他发现黄济生神情放松下来。之后陈孚查户口便轻松了:他和黄济生确实是同乡,陈孚住县里,黄济生则在更偏一些的村里。
黄济生家里无母,唯一父亲几年前意外成了瘫痪,唯一的亲哥曾在城里打工并筹钱让黄济生做了几次手术,让他眼睛终于勉强能视光、看点东西轮廓,从全盲恢复到低视力状态;但亲哥前年出意外死了。黄济生断断续续旁听过特殊学校的课,但没钱、没后门、没名额,特殊学校不收他,于是他基本不怎么认识盲文。他的情况在村里县里都找不到工作,又不能务农,只能跟同乡去城里打杂,月月将钱转给老父,又隔三岔五跟残联组织的活动一起顺路回家。智能手机普及后,残联组织了几次社区课程教怎么用手机上网,他才慢慢摸索到融入社会的路子。
“但这腿害我错过一次回家的车了。”黄济生闷闷说道。
陈孚想说些什么,手机响起。他掐了静音,再度安抚黄济生,还帮他打热水、手机充电。黄济生一脸受宠若惊,陈孚再三多谢黄济生的好手艺并祝他早日康复、早些考到资格证,然后便走了。
陈孚隔天就把黄济生祖宗十八代户口都查了。
他找调查公司弄到黄济生身份证复印件和银行账户余额,还查了人老家地址,并找天亲自开长途车回老家一趟,给家里塞了好些礼物和现金,成功堵住家人催婚的嘴,再顺带去了黄济生老家。
陈孚要把黄济生那瘫痪的老父送进老人院,而过程居然也不难。
他早已事先电话联系了黄济生家所在村的村委干部,自称黄济生社区街道办,说社区和民间慈善团体要搞一对一扶持,帮助黄济生父亲办理入住养老院。他与村干部预约了登门时间,当日特意穿着笔挺西装,带上果篮、药材补品,还有一张全新的折叠式电动轮椅,和几位村干部一起拜访黄济生老父,可信度十足。
周围不少村民好奇过来围观,陈孚不躲不避,对所有人都说黄济生所在社区考虑到他家庭情况,想帮助他瘫痪的老父搬进县城里最好的老人院,特派志愿者、赞助商兼老乡的自己过来处理此事。村干部领着陈孚进屋后,陈孚对黄济生老父复述了一次情况,并自称是黄济生朋友,一起参加社区爱心活动认识。因为他拿着黄济生的人口信息调查表、身份证复印件、盖着公司公章的爱心活动证明等文书,那红彤彤的公章、摸着就很高级的厚铜版纸,说服了村委干部,说服了围观村民,也说服了黄济生父亲。
“小黄最近也在备考,考那个……全国盲人按摩医师资格证,以后他就是有国家资格证的专业人士了。”陈孚感叹道,“国家各方各面都很为民着想。”
老人躺在床上紧握陈孚的手,嘴里含糊说着乡话,一脸喜色。
一群人在破旧的老村房里乱七八糟唱了半天祖国颂歌后,几位村干部亲自为老人清洁、更换尿片,扶老人家体验了一番先进的电动轮椅,陈孚在旁边给村干部和老人拍照,围观村民在旁边好奇羡慕地打量。
之后,陈孚用他的大车将老人和行李一次性送到了县城老人院。在那里,陈孚事前沟通好的年轻护工们热情、温柔地迎接老人,将其迎进了干净崭新的单间。单间窗明几净,空调温度适中,还有42寸大彩电,桌上甚至摆好了鲜花和几个橘子。
老人当场红了眼眶,哼哼唧唧着再次握紧了陈孚的手,激动得不行。陈孚自然也回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高兴,村委干部高兴,陈孚也高兴。
谁都没多想,谁也不会多想,一切就这么安置好了。
陈孚很快又去了一趟盲人按摩馆。这次,他光明正大拿出村委出具的情况说明,要求见见黄济生。店长见他诚恳无害的模样,又放他上去了。
黄济生认出陈孚的脚步声,他才刚走到门口,青年便关上广播节目,主动打招呼:“陈先生。”
“你怎么认出来的?”
“听鞋子的声音就晓得了。”
陈孚笑着擅自搬了张凳子,在青年床边坐下:“上次说到咱俩是老乡,你还记得不?前几天我回家里村委办事,居然碰到了管你们村事情的干部,是我同学。”
黄济生咦了一声。
“简单来说,他们给你爸爸搬到县里的老人院了。不过你家财产、房屋、田地都没动,还维持原样,等你什么时候想处理了再说。对了,你们村委着实不错,给叔叔安排了最好的单间,有一个专门护工呢。你收到消息了吗?我只是顺便把这些文件给你。”陈孚掏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有若干盖了大红公章的证明,“这些原件给你保管。这是老人院地址,这是你爸爸在老人院的固话。啊他原来的手机号没变,你还是可以打他手机的。”
黄济生一头雾水,直听得一愣一愣的,手里捧着那几张白纸,啥也看不清,也没明白为什么变成是陈孚负责转达。
陈孚于是去开了房间的灯,问道:“你上次说眼睛多少能看见点东西,能看清字吗?”
“看……不太清,但我摸到有公章印在那里。”黄济生放下了那几张纸,显然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村委咋突然……对我爸爸,那么好?”
“国家一直提倡爱护独居老人,而且你不在家嘛,你爸爸当然是村委重点照顾对象。”陈孚道,“总之你爸爸的联系方式都在纸上……”
“我打电话给他。”黄济生说着,按陈孚给的固话直接拨了过去。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了老人颤颤的声音。
老人这几天生活得很好,不断给儿子描述县城生活好、护工照顾贴心、娱乐活动丰富精彩,最后鼓励黄济生好好工作,政府对他们那么好,黄济生也一定要尽自己所能报效祖国,云云。
陈孚在旁边注视着黄家父子俩对话,他看见黄济生的表情一点一点放松、逐渐变得欣喜,于是也跟着笑起来。
等青年安心挂了电话,陈孚冷不丁问:“你想换个工作环境吗,虽然还是做按摩师。”
黄济生没听懂,表情凝固在脸上。他显然对这发生得太快的一切感到疑惑不已。
陈孚笑道:“上次自我介绍得不够全。我是一个开建筑公司的小老板,在你们馆对面。我想请一个私人按摩的,二十四小时驻家服务,而且只为我服务,因为我有严重洁癖。老实说我一点儿也不想来你们这里……工作条件暂定月薪税后7000人民币,包五险一金。我上班经常不在家,你可以一个人在家备考或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我们找你店长尽快商量一下?”
黄济生花了一些时间去理解陈孚的话,缓慢迟疑道:“啊、啊?陈先生……陈老板,我们这才第三次见面。”
“就当我对你一见钟情吧,好吗?”陈孚笑眯眯地拍了拍黄济生膝盖,“我向你提出邀请也需要不少准备的。”
“啊?”黄济生问,那茫然四顾的双眼似乎紧紧盯着陈孚,当然实际上他完全看不见陈孚的脸,“你会盲文吗?”
“一些吧。还有其他,比如一份受法律保护的真实的汉文盲文雇佣合同、勇气、钱……很多。”
“你、您为啥看中我?”
“你很安静,卫生习惯看起来不错,挺好的。还有,我只是要个人在家陪我。你有什么顾虑吗?”
“呃,挺奇怪的……”
“奇怪什么?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要伤害眼睛不方便的你,我一个健康壮年男人哪用费力呢,是吧?你好好想想。”陈孚起身,“我已经有你手机号了,回头我会给你打电话,这样你也有我的了。随时联系。”
黄济生离职的过程就像他爸爸入住老人院一样顺利。
首先他没有签过任何劳动合同,也没有在在职期间考到任何证件,甚至按摩店店长交的社保都不齐,一切都非常不正规。
其次是陈孚不在乎——事已至此,一切已经无关黄济生的意见了:陈孚愿意替黄济生补交社保,甚至愿意放弃当月工资,只希望黄济生速速“到岗”。
按摩馆店长差点要报警,被陈孚按了下来。
“你拖了足足一年半没给小黄签劳动合同,连社保都没买,本来该给双倍工资、准备接受劳监部门处罚了。”陈孚笑道,“当然,行业人员流动性大,这些手续没办很正常。他只是要跳槽而已,现在谁也不欠谁的了。”
店长想说些什么,又忍了下来,担忧地看着轮椅上一无所知的黄济生。后者感受不到店长的担忧,他此时正抱着一个大书包畅想未来。
“起码他不会再被外卖车撞骨折。”陈孚说,“他不会换手机号的,你如果担心,可以随时联系他本人。”
他还补充一句:“我手机号也留过,之前预订十五人团购套餐的。你看,上哪儿找我这么实名可信的人了?”
他推着黄济生的轮椅走出按摩馆。
夕阳照得他们二人身上像着了火似的。黄济生白T恤上的塑料印花脱落老化,红云照在残胶上,令他心口似有一火圈熊熊燃烧。陈孚盯着青年的衣服皱眉,盘算着家中干净睡衣尺寸应该合适。
陈孚推轮椅走过马路,推到自己办公楼的地下停车场。黄济生一声不吭地听着环境变化。直到车库换气扇嗡鸣音盖过外界车流,他才说话:“其实我挺紧张的。”
“理解理解。没关系啊,你可以慢慢适应。”
“太突然了。我觉得,您肯定不会贪图我……除了器官,也没啥可图的。”黄济生抱紧了自己的双肩旅行包,“我、我没啥子文化,跟您不一样。我还瞎,就想养活爸爸和自己就算了。”
“别这么说。而且你不要用‘您’字称呼我,叫我名字陈孚就行。”陈孚叹道,“你爸爸生活得很好,你以后可以更自由。”
“……工资真的是每个月税后七千?社保在工资里吗?”
“社保另外算。第一个月工资已经给你银行账户打过去了,你去年社保我也补交了。你到家后可以自己查账。”
“如果要卖我器官,打多点止痛药,我怕疼。不过我的肝不好,不推荐拿肝。”黄济生道。
“哈哈,你很会开玩笑。”
黄济生纳闷地想:我很认真啊。
这一切一切发生得太快,眨眼间天翻地覆般换了环境,留给黄济生仔细考虑此事的时间并不多。他只能确信,一见钟情不可能,谋财更不可能,而最坏结果无非就是害命——但为什么呢?陈孚是电台破案节目那种专门挑残疾人下手的变态连环杀人犯吗?用得着吗?
在短短几次接触里,陈孚表现得非常体贴亲和、有引导力,而黄济生完全不抗拒,如果这是悬疑侦探剧,下一段就该是陈孚把几块黄济生重新缝合了。一想到这里,黄济生不禁背脊发寒。
但小黄的鼻子灵光。他从陈老板身上闻到了干净的洗衣液味道,是花香的,不是那种会把衣服洗得硬梆梆的肥皂味;他也摸到人家衣袖,是干燥柔软且厚实的。这位奇怪的老板给黄济生构建了一个听起来、闻起来、摸起来都非常清净、有安全感的“新工作环境”:一个新家,一个没有药酒味、劣质精油味、没有汗味馊味霉味、没有刁蛮客人的地方……如果说陈孚是洁癖,那么黄济生其实也半斤八两。他很难不心动。这就是他理想的有钱之后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他唯一挂牵的亲爹生活得很好,哥哥也不在了,自己一个人变成怎样,又有啥所谓呢?被杀也好、被卖器官也罢,这些暂且遥不可及,而钱已经摆在眼前了,岂有不拿之理?黄济生一向不爱多想,生活本就难过且不公平,想多了只会更难过,于是更不去深究。
因此,他简单权衡一下金钱与生命之间存在的风险后,很快便答应了陈孚的邀请。
他心中隐有期待。
第一天,陈孚推着轮椅带黄济生熟悉屋内。
入门面对的就是饭厅、客厅,右转是主卧与卫生间,左转是厨房;继续直走,越过客厅电视柜后,右转是客卧;再继续直行,右转是空房,尽头是阳台与洗衣间——陈孚用手指将布局勾勒在黄济生掌心,然后推轮椅带着走了一遍。
阳台落地窗使得全屋一片明亮,黄济生得以凭仅剩的视力看了个隐约,又伸出右手摸索。他摸过冰凉平滑的墙、门框、墙、电视柜、电视、柜、墙、门框、墙、门框、墙……没有一处有灰尘。
他在房内没有闻到任何气味,没有香味也没有臭味,也没有木头的味道,单纯什么也没有。
他们来到阳台,陈孚打开落地窗,初入夜的热风迎面扑来,带着一股湿润的城市烟火味。黄济生深吸一口,闻到一种未知的高空的味道。
“这是25层的风的味道。”他忍不住说,“原来是不一样的,我第一次知道。”
陈孚效仿,却没觉出什么不同:“可能我鼻子不够敏感。”
“感觉比地上的空气更新一点,我很喜欢。”
“是吗。”陈孚又吸了一口,“这里对流好,我都习惯了。”
他们又来到浴室门口。陈孚道:“浴室比较小,轮椅进不去。助行器会用吗?”
黄济生摇头又点头。陈孚将他扶起,把轮椅挪开,递来一个四足助行支架让黄济生扶着。
“支架很稳的,放心靠着它。用好腿做主力,伤腿不要用力,让支架代替伤腿往前走。”
黄济生试探性地撑着支架蹦了两步。
“对对,就是这样。熟练以后就不用蹦来蹦去了,注意别用伤腿出力就行。”陈孚鼓励道,“至少再过一周。”
“比双拐好用。”黄济生嗫嚅道。
陈孚笑笑,“这支架我以前用的,给你改了高度,合适就行。”
他引导黄济生进入洗手间,使其摸索物品的位置。
“你可以带着支架进浴室一起洗。来,有个塑料袋放在这里,洗澡之前套好就不会弄湿伤退了。摸到这靠墙椅子了吗?你就坐在这椅子上洗。在你腿好之前这个椅子我不会收起来的。试试?”
“没问题。”黄济生拄着支架把自己弄进浴室,坐下,又起身。
“还有,莲蓬头挂在这个位置,开关在这里。你开水听到热水器哒哒声就是正常运作,其他不用管。旋钮向左是热水……”
太仔细了。太贴心了。太周全了。
黄济生认真听着陈孚一一仔细讲解,内心涌起一阵微妙的感觉:不解、惶恐、兴奋,说不清哪种成分更多。陈孚管得很细,不禁令他发寒。
他觉得自己应当更害怕,但实际上自己没有那么抗拒。
“……现在,你洗澡吧。”
黄济生回过神来,愣愣道:“啊?”
陈孚笑道:“接风洗尘嘛。你第一次在这里洗澡,我看着你。”
“……”
黄济生脸色变得复杂起来。他显然联想到陈孚曾说过的那句“一见钟情”,之前还能当作是鬼话,现在却变得微妙起来,“没事的,我已经习惯……”
陈孚看穿了黄济生的小心思,又大笑起来:“别想多。你腿还夹着石膏板呢,又看不见,再摔伤怎么办?”
二人僵持了很久,黄济生让步了。
他在陈孚注视下慢慢脱去T恤、短裤。脱内裤的时候,黄济生又迟疑几秒。他觉得陈孚应该会说些什么,可陈孚只是沉默等着。
黄济生脱了内裤,又为瘸腿套上塑料袋。陈孚在旁一接一递,动作默契得有如多年同居室友。
黄济生看不见陈孚,却笃信对方一定注视着自己。事已至此,黄济生觉得自己横竖没亏,干脆放开手脚去沐浴。
直到黄济生换好新睡衣,陈孚才说话:“你已经会用浴室了,挺好。接下来带你去你的卧室。”
黄济生被水蒸气熏得飘飘然忘乎所以,陈孚无论说什么他都只木然地应承下来。因而,当黄济生被引导着摸到自己床时,也只能答“我记住了”一句。
他坐到床上,摸到床角的防撞海绵,心中复杂的情绪愈甚。黄济生不知自己表情是否很明显,反正陈孚发现了。
“你应该有很多想问的。不过现在说的意义不大,你也不会信。”陈孚也坐下来,“总之你放心,我不会强奸你。”
黄济生表情变得尴尬而窘迫。
陈孚观察着黄济生的表情,继而笑道:“反正你现在没吃亏,对吧?来日方长,你以后都会明白的。”
“……好吧。”
“不用想太多,就当自己中奖了,体验一下新生活。这段时间先好好休息。”陈孚按下床头闹钟,机械报时声响彻卧室,“该吃饭了。我去做饭,你随意。”
黄济生除了点头,再也做不出别的反应。
第二天,陈孚带黄济生熟悉客厅、厨房,记下需要补缺的东西。
第三天,陈孚带黄济生熟悉了陈孚自己卧室的空间,再次记下了需要补缺的东西。
第四天,陈孚配置好了家里还缺的东西,丢掉黄济生几乎所有旧衣服,买齐了新的。
第五天,陈孚带黄济生熟悉了电梯间。
第六天,陈孚带黄济生熟悉了小区大堂的布局。
第七天,陈孚带黄济生去医院复诊,摘除了腿上的夹板,换成了普通的膏药。
第八天,第九天,第十天……二人磨合得太顺利,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
陈孚家是个三室两厅的大房子,他平时上班应酬不在家,晚上又让黄济生独住一房,二人生活上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应或矛盾。
陈孚怕黄济生无聊,甚至还专门买了一部平板设备,内置各种阳光听书、掌上盲图等软件——他太过周到,每次为黄济生配备点什么都会令黄济生陷入恐慌:“那么多优秀的有证的按摩师,为啥偏偏是我?他是不是要杀我?为啥对我那么好?”
他憋了很多天,终于在某日晚餐时抖抖索索地问了。
陈孚没有笑,倒是认真思考起来:“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我是洁癖、需要个人按摩师。看来我得认真解答你。来,我给你列几个理由,挑着信吧。”
黄济生皱眉听着。
“一,我是个变态杀人狂,随机选了个你这样好欺负的人要来杀一杀。”
“……”
“这不是你一直在猜的么?先让你过几天充满希望的好日子,再让你死于绝望。”陈孚一本正经道,“扯吗?很扯吧。所以叫你少听点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台节目。”
“……第二呢?”
“二,我是个变态好心人,随机抽中你这样的幸运儿来对你好。”
黄济生面无表情地等着下一个选项。
陈孚笑道:“三,我是个迷信的人,有一天梦见佛祖叫我去找一个叫黄济生的盲人按摩师,把他当作自己亲人那样对待,否则我的生意就要大破产,赔穿裤衩。”
黄济生将信将疑。
“四,我除了做生意还业余写写小说,我的下一本小说就是盲人按摩师为主角的,所以我找你来贴身取材。就这四个,你选吧。”陈孚说完,看见黄济生似乎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禁叹气,“不是吧,你信这个?”
“也不……”黄济生斟酌着道,“我觉得都不是。”
陈孚不置可否,拍拍青年肩膀,结束了这个话题。
黄济生反复琢磨:陈孚首先肯定是个变态,这点毋庸置疑;其次陈孚根本不迷信,也不信五行八字神佛鬼仙这些,家里没有相应道具,也没有烧香;至于陈孚是不是因为喜欢看别人惨兮兮过日子、不能独立生活才把自己这么一个瞎子带回家当摆设呢?不好说。
直到他听见城市广播电台晚间新闻里播报,本地有一已婚男医生跟男人出轨,玩性虐待游戏失手把人掐死后逃窜,在外地被抓捕归案。
“我日。”黄济生惊恐地想。
黄济生越想越觉得正是如此,心中疑云每分每秒都在膨胀增大,而疑云又往往在手机银行的报账声中散去。
“应该不是这种吧……就算是,应该也轮不到我?我又瞎又残又穷又丑的。”黄济生心想,“算了,陈老板钱多烧的。他高兴,我也高兴,就这样吧。”
虽然亲爹让黄济生争取报效祖国,但事已至此,黄济生只能拼命说服自己要心安理得地当米虫、当宠物。他实际上也这么做了,每天除了听剧就是做做手工,偶尔还编绳结、捏陶土玩,缺什么就跟陈孚说,陈孚马上买回来,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荒唐又充实。
陈孚每天回家,未见其人先闻广播声,心情居然也变好了。他只要在正常时间回家,推门都能得到青年一声“你回来了”的招呼。有时他故意轻悄悄开门,就能看见青年在沙发上躺着听剧,或者在沙发上打盹等陈孚回家吃饭——有人陪着一起吃饭,感觉确实不同。
陈孚原本很讨厌听这些外放的声音,后来慢慢习惯跟青年一起听倍速播放的剧,开始乐于听青年复述那些无聊的电台节目、新闻八卦,会因此感觉内心平静,甚至偶尔产生了自己仍是二十青年的错觉。
后来青年腿彻底好了,终于能正式“上岗”,每晚都会替陈孚按摩半小时。于是陈老板如今腰不酸腿不疼脖子不僵,连不为人知的焦虑失眠症状都因此近乎绝迹,身心充满力量,继而又成功谈成几笔长期生意,收入颇丰——这是黄济生一无所知的。他只敏锐地察觉到陈孚近来心情不错,猜到陈孚生意顺利,心里也高兴,晚饭时就多问了两句:“你这周都在家吃么?”
“在啊。怎么?”
“我以为你这周晚上不回家吃。”
“回啊。”
“上周你跟胡总谈回迁房,不是说这周加班吗?”
“挺好,听电话得挺认真。”
黄济生慌了:“啊,我没有偷听!就是……”
陈孚安慰道:“不不不,挺好的,我打电话没避开你就是因为不怕被你听到。”
见青年明显松了一口气,陈孚拍拍他肩:“这反而说明你对我很上心,不错,没白养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孚那“白养”二字刺得青年心中一阵五味杂陈。这么些日子过去了,米虫生活确实过得快乐,但青年未曾忘记自己的本分:一个没学历没相貌没能力没钱的瞎子。
黄济生深知自己是彻彻底底的身无所长,除了陈孚无缘无故给的每月七千工资,他什么也没有,没上过正经的盲文学校,连中专学历都没有,更别说按摩资格证了。当然,七千对于黄济生来说已经太多太多,相当于净赚,既不用水电伙食,也不用租房,岂不爽哉?只是,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信陈孚会无端端养自己一辈子。
如果陈孚哪天结束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包养”关系,自己怎么办?爸爸呢?自己还回去按摩馆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黄济生住惯陈孚家里,再也不想回那昏暗闭塞、长年有股怪味儿的员工宿舍了。
他开始隐隐害怕,这种恐惧混杂着从未消解的疑惑一起生根发芽。情绪日积月累,在陈孚因公晚上不在家吃饭一段时间后,他更为忧虑,日思夜想,很快便梦见陈孚把自己这数月工资全取走了,还把自己衣服都剥光,连根拐棍都不肯给,就这样一脚把他踢出了家门。
“你好日子也过够了吧。我腻了,滚吧。”梦里的陈孚漠然关上了家门。
黄济生骤然惊醒,冷汗涔涔,“不不不,我可不要这样……”
他翌日早餐时,询问陈孚要怎么取快递。
陈孚慢条斯理地吞下最后一口粥:“快递柜挺远的,我下班拿回来就行。”
黄济生不疑有他:“我想买个耳机和麦克风,残联网课马上开始新一学期了,之后可以跟着一起报名成人自考。”
“什么时候开课?”
“下个月五号。”
“也行。”陈孚收起碗筷起身。
不知为何,黄济生隐隐感觉陈孚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他没明白这是为什么,便道:“东西我自己买就行,能给我推荐型号吗?”他试图表明自己无意占便宜的态度。
陈孚笑道:“当然可以,我选几个给你,你决定好叫我买就行,我从你这个月工资扣。”
“别太贵的,两三千够了……”黄济生小声道,毕竟还是肉疼。噩梦余悸尚在,他决定待会儿就去改一次银行密码。
陈孚真的笑了,揉搓黄济生头发两下便去上班。
从黄济生拿到设备那天起,陈孚心情又差了回去。黄济生以为他工作出了问题,于是格外努力安慰他,甚至主动聊天——因为这是他仅有能为陈孚做的小事了。
陈孚生意上确实遇到问题。他公司账户被强制执行冻结了八百多万,翌日收到执行裁定书才知道三年前有人拿着陈孚公司盖章的授权文书参加了一场诉讼,并达成了由公司承担全部货款责任的离奇调解书。关于三年前的这次诉讼、调解书,公司上下无一人知晓,而当时应诉的公司前副总早已离职出国,杳无音讯。
陈孚当机立断去做公章鉴定,要求确认当年公司副总应诉所用授权文书均为伪造。他一边联系律师做着这些事,心里却明白自己或多或少要承担一些责任。陈孚心里一直紧紧挂着这根弦,公司流动资金少了一大块,农民工专用账户里的钱被冻了两百多万,对于他那不大不小的实业公司来说可不是开玩笑。
这根弦在他接到自己朋友,也即鉴定中心主任电话的时候崩到了极致。
“那个印章吧,问题是有的,不过也不大。”他朋友问,“你是真不知道这个调解案吗?”
陈孚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知道!材料你也看了,我们公司又不是合同相对人,只是其中一个标段的承包人,凭什么要我们给整个项目的钱?如果我知道,根本不可能同意这调解方案!”
“哎,舍友多年,你跟我没必要讲这些。”朋友委婉暗示,“反正吧,那授权书上的章确实不是你公司现在的章,这点我会如实反映。不过呢,章不一样,不意味着其中一个章就是假的,也不意味着公司员工未经授权就去应诉,更不意味着你不知道……总之你小心法院吧。”
陈孚沉默片刻,“得了,你如实报告那两个印不出自同一个章就行。”
“我当然如实啊,但你又怎样?”朋友同情地嘲道,“那副总不是你老相好吗?你还带出来见过我们咧,忘啦?老陈啊,你不能自欺欺人的啰!”
什么玩意儿,你懂个屁就敢来教我做人?
一挂电话,陈孚感到头滋滋疼,满脑子横七竖八糟心回忆,从他童年到三年前的桩桩破事浮现在眼前,完全刹不住。父母、师长、同学、员工、前任……谁都信不过。
“操。”陈孚骂道。他不可遏制地回忆起双亲各自出轨的场景、自己将前任男友即公司前副总和奸夫一起踢出自家家门的景象,胃里一阵翻腾。
他顶着一脑门官司回家,黄济生高兴地打招呼:“你回来了!”
青年双目茫然无神,凭听觉朝向陈孚处,脸上隐有期盼喜色。
哎,这大概是自己这两年做过最正确的事了。陈孚由衷地想,脸上放松不少,不再想过去那些有的没的。
正因陈孚有意放慢节奏,黄济生又过得很惬意,双方心情都不错,于是二人一起吃晚餐的时间变得格外安稳。
头顶LED灯太过明亮,白光毫无暖意,照得人脸上瑕疵无所遁形。陈孚定睛细看黄济生,仍没找出这人皮相有何优点。与万千普通人一样,黄济生既不英俊也不清秀,皮肤也不白皙细腻,只能说五官看起来没残缺。唯一令人在意的只有他的双眼。
黄济生瞎了,又不完全瞎,飘忽不定的低视力令他双眼焦点彷徨,往往悬停在一个下垂的、谦卑的角度。这双眼睛的主人不主动去看世界,也不想被世界注目。
陈孚吃饭慢,黄济生更慢。他喜欢将饭菜都装在一个大不锈钢饭碗里,将菜和米饭混在一起,一顿饭再不加菜,就这样慢慢舀着往嘴里送。这位年轻人丝毫不关心下一口送入嘴里的是什么食物,也不试图去探寻餐桌上有什么其他菜,就这么一勺一勺地吃。
陈孚肆无忌惮地注视着黄济生。后者有条不紊、慢慢咀嚼的模样特别像啮齿类动物,比如仓鼠之类的。
当然,陈孚心里想的是小时候老家的流浪猫。那黄狸奴吃百家饭长大,膘肥体壮,以至于后来别人喂点碎肉米饭,那猫吃起来都挑挑剔剔的,只小口小口吃。
人与猫的区别就是人长得不如猫,共同点就是都会吃出一点吧嗒吧嗒的声音来。果然,养人或养猫,本质上没区别。
陈孚被自己想法乐到,为这一幼稚心思愧疚自责了大约0.2秒后,恶作剧地偷偷夹多两块肉给黄济生。他试图不弄出声音,却还是被黄济生发现了。
“陈孚……”黄济生吃完了才无奈道,“我饱了,别给我了。”
“好好好哈哈哈……不吃了不吃了。”陈孚忍笑,也放下了碗筷。黄济生默契地在桌上一通摸索,收齐筷子勺子递给陈孚,由陈孚叠好碗碟拿进厨房处理。
过程中,陈孚随口发问:“今天听了什么新闻?”
黄济生想了想,认真道:“说是,什么,中美谈判?好像又互加关税了。这算新闻吗?”
“一场持续很多年的冷战,新倒是不新了。还有别的么?”
“日本给钓鱼岛改了个行政区划名,算么?”
“嚯?真的?真敢啊。”
“主持人说因为日本一直实际控制着那个岛,中国这边偶尔抗议,打过一次官司,后来没啥声息了,所以日本才那么嚣张。”
“国是难料啊。还有别的吗?”
“本地新闻就是些车祸、群众爆料的豆腐渣工程楼盘……噢!今天好几个广播电台节目都在讲吴莠平出轨的事,好像闹挺大的。”
陈孚终于眉头一皱。
“我真没想到啊,上过官媒、那么出名的演员哎,咋这么龌龊?管不住下半身就算了,还要让人坐牢十年,那小三再咋努力勾引,脱裤子的不还是你个已婚男么……”
“还有别的么?”陈孚打断道。
“还有一个姓郎的大教授?讲经济学的。今天主持人顺便详细讲了下他当年出轨,说也是有个空姐小三上位,郎教授送了几百万、几套房。后来郎教授反悔,又全要回来,还让空姐背了一大笔债……说是官司打了至少六次,最近才出判决,空姐终于赢了。哎搞出这些有的没的,还是男人管不好裤腰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陈孚猛地一拍桌子,晚餐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好心情全白瞎了。
黄济生吓了一跳:“咋、咋了?说错啥了?”
“没有,不是你说错话……”陈孚缓缓道,“总之,你不要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节目了,很没营养。”
青年更莫名其妙:“这是社会新闻啊?”
“那就不要再听新闻了。”
“是你问我的!”黄济生莫名其妙被骂,更忿忿了,“听听新闻怎么了?这社会的事,我总不能啥也不知道吧?”
“知道了你又能怎样?”陈孚脱口而出。
黄济生愣了两秒。他应当早已习惯这种说法,却第一次从陈孚口里听到这伤人的话。怀着刺痛的心,黄济生开始衡量陈孚这话究竟是歧视视障人士还是单纯在宣泄普通公民的无能为力。
他当然得不出答案,只好回嘴:“你别因为我眼瞎就当我真与世隔绝好吧!”
另一边,陈孚已经后悔了。他精力有限,一堆未完的工程手续、公司债务纠纷和不得不处理的陈年屁事烂摊子已经让他足足头痛了一天,再抽不出别的心机来处理别的。陈孚现在只想休息、不再劳动心神,最好让那盲人按摩一下……而不是听这些乱七八糟烦心事的。陈孚确实说错话了,却不是假话。他想要一份绝不会节外生枝的宁静、和平的陪伴。
陈孚揉着太阳穴,沉声回答:“不,我就是为了让你与世隔绝才把你带回家的。”
陈孚把黄济生的手机、平板、收音机都没收了。
他给黄济生留下一台只装了网课程序、读屏软件的电脑,让黄济生还能听听电子书;电脑连着的有线网络,一下课就会被陈孚远程掐断;电子书也被陈孚严格筛选过,全是些历史、武侠、玄幻小说。除此以外,陈孚提供的所谓消遣道具,全都不是电子产品,而是些手工道具、穴位假人等。
陈孚还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客厅、卧室门口、家里大门边上各一个。家中大门以往不会反锁,如今陈孚出门绝不忘咔嗒一下将黄济生锁在家里。
大概是怕把人逼急了,陈孚隔天就让黄济生用手机与其父通话、查查银行余额——当然,一切动作都在陈孚监管下。
事到如今,黄济生哪能不明白陈孚就是个危险的神经病呢?他很清楚,陈孚只是做做样子,并未穷尽一切手段来对付自己:以陈孚平时的缜密心思,若要做绝,哪能给自己挣扎的余地?而现在黄济生若有心要逃,仍可以随时报警逃脱、重获自由。可惜,比起自由,黄济生更关心钱。
钱是生活的根本,它不是万能的,没有它却是万万不能的:以前的手术是哥哥借钱凑钱才做的,虽然债主说了不用还,但万一哪天他突然又要回这笔债呢?政府真会一直帮自己养着自己那半瘫的父亲吗?万一自己或父亲再生一场病呢?哪来的钱治病?这钱政府出吗?更何况自己还想再继续治治眼睛,说不定哪天能看见了……至少对现阶段自己来说,钱比自由更重要,黄济生此时比过去任一时刻都更透彻领悟了这个道理。
所以黄济生没有逃,甚至没抗议。他生怕陈孚又一个不高兴,真把自己踢出去。
他仍然觉得陈孚是个疯子,很危险,而这危险的代价是自己父亲生活得很好……严格来说,黄济生自己也过得很好。
现在,除了被限制部分人身自由有点古怪,黄济生不用伺候其他客人、不用工作、不用做家务,只需要乖乖呆在家里不出门、不跟其他任何人说话,个个月七千净收入真金白银存入银行,上哪儿找这神仙“工作”!他无法想象自己这样的瞎子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可以像这样轻松赚钱,更无法想象居然有人会愿意平白无故地赡养一个什么都不做的残疾人。
维持现状是最好的,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的打工生活了,黄济生想。更何况,陈孚除了软禁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这样吧。
他甚至没去数这是自己第几次随波逐流。当然,忍耐归忍耐,疑问还疑问,黄济生心底困惑一直未解决,却又不知问不问好、要怎么问比较好。
他很想知道自己这好日子能过到什么时候。就算陈孚跟他签了三年所谓的“雇佣合同”,那三年后呢?尤其是如今自己把陈孚整得不愉快了,陈老板真的不会炒人鱿鱼吗?
黄济生以其贫瘠的想象力思来想去,总感觉如果要牢牢傍住陈孚这个人傻钱多的大款,总得有些“雇佣关系”以外的关系才行。自己身上一无是处,陈孚又什么都不让自己做,那除了贡献内脏和性器官以外也没啥能抓住陈孚的心了,贡献肉体总好过卖内脏吧?于是,在数着日子掐着手指算到陈孚脾气似乎尚可的某一个良辰吉时,黄济生决定试探一下陈老板——其实也不是试探,他只是憋不住疑问而已:“其实,为啥子要把我关起来?”
“……什么?”
“就是今天想起来,想问你为啥子要这样关着我?你又不要我帮你做家务,”黄济生提高了音量,显得又耻又急,“你是不是,想要我给你做那种,那种,那种黄色的服务!?”
陈孚一向很欣赏黄济生有话直说、没话闭嘴的个性,能大大提高沟通效率。可以说,黄济生这次提问的地点时间都不对,却又很成功。
当时,黄济生敲了门,听到陈孚应声才走进卧室,却看不见后者双眼充血发红、黑眼圈青灰、胡子拉渣;他闻到陈孚沐浴后的香气,却没闻到后者醉酒的腥味。视力模糊得让黄济生无法产生危机感,他只知道陈孚开了灯、向自己直直走来,步伐平稳如故,便以为陈孚心情不错。
黄济生以为陈孚要凑近说话,结果下一瞬间,他被陈孚一把扯到了床上。力道之大,甚至让他错以为自己漂了起来。
“当然不是!你为啥总这么问?”陈孚压倒并骑在黄济生身上低声问,“我发现你从住进来第一天开始,老喜欢问我睡不睡你。你是想试吗?你是不是好奇!?”
黄济生被吓得一动不动,任由下颚被人拿捏着。他知道自己试探成功了,却后悔得要死。
他有足够力气推开身上人,却不敢动,只好仰起脸去“看”陈孚的脸。黄济生这才闻到对方身上有一股沐浴露和酒味交杂的甜腥味,因为距离太近而潮热地扑到自己脸上。
严格来说,黄济生这辈子从未真正“看见”过任何人,却在这一瞬间福至心灵,似乎看清了陈孚的真面目:这人根本没有平时表现得那么齐整可靠,他似乎正在寻求某种安慰。
于是黄济生突然就心软了,或被鬼上身了……总之,一股超自然的神秘力量驱使他抬手搭上了陈孚的肩膀。
陈孚原本也没酩酊大醉,只是想借酒气发泄、吓唬一下青年,他实在是被骚扰烦了:他感到自己体贴周到的照顾被误会成别有用心了——天地良心,他根本没有!谁会对着这么个老大三粗要脸没脸要脑没脑的青年勃起啊!为什么没人信他?
直到黄济生掌心贴上自己脖子为止,陈孚发誓自己从未对此人有过非分之想。当然,也就到这刻为止了。黄济生的掌心温热柔软,似有薄茧又并不明显,是一双健康年轻男人的手。它触及陈孚后颈皮肤时,那热度令陈孚像触电似地打了个激灵。
黄济生并不知情,只从陈孚的后脑勺碎发一直安抚到背上。这是他哥哥以前安慰黄济生的动作,黄济生很喜欢被这样顺毛,于是也对陈孚这样做了。陈孚当然也喜欢,喜欢得不得了,于是低头吻了下去。
最可怜的是黄济生,人生第一次接吻便太过浓厚粘腻。他毫无经验,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应付深吻,完完全全受制于陈孚。酒后的热、体温的热、脑海的热、呼吸交融的热……黄济生感到陈孚和自己的舌头都化在一起,像融化的雪糕一样甜蜜、难分你我,嘴唇、上颚乃至心底都被撩拨得麻痒难耐。
很快,黄济生就喘不过气了。陈孚结束了亲吻,却仍紧紧压制着黄济生的身体,问:“你不会换气?”
“……咋换气?”黄济生喘着气问。
“用鼻子。来,再试一次。”陈孚这次温柔许多。他轻柔地依次亲吻黄济生的额头、鼻子,然后是上唇,再轻微含住它,最后重复刚刚的唇舌交缠。黄济生果然被这缱绻动作安抚下来,身体放松,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陈孚的胳膊。
二人接吻了很长一段时间,久到黄济生已经因缺氧而昏沉犯困、身体酥麻焦躁。陈孚也一样,所以他毫不客气地脱光了黄济生的衣服。
黄济生完全躺平任由陈孚打量。陈孚看着青年裸体,面无表情想:“太普通了。”他伸手摸了摸,又想:“算了,归我的就是好的。”
黄济生被摸得很爽,神志不清,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随陈孚摆弄。不知不觉间,黄济生趴到了陈孚膝盖上,下身被揉捏着,后面被涂了凡士林的手指骚扰着,止不住嘶嘶喘气。
“你们学按摩会学这个吗,前列腺按摩。”陈孚问。
黄济生没有回答。前后被夹击的快乐远远超出想象,他只能咬牙忍着不叫出声来。
陈孚发现了他在忍耐,便笑着加大手指的力度,更激烈地按压黄济生后身内某个区域,终于满意地听到了对方啊的一声。“叫啊,给老子叫。怕什么。”他说。
“不是,我没试过……”黄济生断断续续道,“太……”
“太爽了?”
“太丢人了!”
陈孚大笑起来:“有什么好羞的?肉体快乐嘛,你们按摩师工作本质其实也是给人带来肉体的快乐啊。”
“算是,”黄济生喘口气,“现在别提这些了……”
好好好,专心专心。陈孚重新握紧了黄济生的前端,继续深入折腾其后身,直把青年整得一阵痉挛、上气不接下气。很快,黄济生高潮了,射在陈孚手心里。
黄济生眼神比往常更涣散,浑身暖意,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料到陈孚又捏上他前端,手指缓慢而确实地摩擦着他铃口附近。
“啊!”黄济生差点跳起来,“还没弄完?!不行,别碰!”
“这也是按摩师要学的一课:男人刚射完,立刻去弄前面这里,会特别舒服的……”陈孚低声道,将自己的前端也凑了过去,双手拢住二人分身一起揉着,“你慢慢就会习惯、享受这种刺激了。”
黄济生已经快疯了,完全没听见陈孚在讲什么。后者察觉,不再言语,只俯身去亲黄济生。青年无意识接下了这个吻。二人磨磨蹭蹭了半天,又一起射了。
黄济生人生第一次非自慰性行为,一上来就被经验丰富者刻意撩拨,着实大受刺激。他在第二次高潮后浑身脱力,不管不顾地昏睡过去。
陈孚从床头抽纸擦去污浊,一边审视身侧沉睡的黄济生,一边想必须尽快给这瞎子补个从里到外的全身体检。
黄济生没睡多久,缺氧症状一解除便自然醒了。他随手一摸,不是自己床,顿时惊得一跳。
“有没有疼?”陈孚冷不丁从旁问道。
“没、没没。”黄济生结结巴巴,“噢,就,刚刚……”
“没做完,但做了。怎样?”陈孚道。
尽管陈孚声音平静客气,黄济生却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似乎无论怎么回答都会得罪陈孚——也许在这之前,自己早已得罪陈孚了——现在,该怎么回答这个变态呢?
说很舒服吗?显得自己好像很期待被强奸一样,太怪了,不可以;说不舒服吗?更不可能,完全违背事实……
以青年有限的脑力,他实在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破罐破摔地反问道:“你生气了?我以为你会打我,结果你没有。为啥对我好嘛。”
“不行吗?”陈孚笑了。
黄济生顿时捂脸惨叫,从指缝间漏出话来:“太怪了噻!谁信啊!哪无端端来个好人,还要把我一个废人伺候得那么好?太假了,你到底想做啥子嘛。”
“你说得对。”陈孚长叹一口气,“那换个说法吧:我喜欢你,在你认识我之前我已经暗恋你好久了,现在和以后都想和你谈恋爱。”
“……”
“不行吗?那,我看见你跟其他按摩师说话,觉得你很好,想了办法才终于见到你。”陈孚道,“你卫生习惯很好。身材不错,皮肤很滑,我也喜欢。”
“……”
“还不信吗?我认真的。”陈孚再道,“我花了很多心思才把你安全带回家来,真的。”
陈孚的语气过于真挚,听起来诚意十足。黄济生有些震撼,但他完全没信,或说是不敢信,甚至更莫名其妙了。
他从未遇到过陈孚这样独断专横、思路清奇的人,也从未遇到过这样温柔体贴、慷慨的好心人——有钱人。黄济生没办法判断真伪,就算知道真相,只要没人赶,他也不想走。
不如说,这正中他的下怀:发生了些雇佣关系以外的关系,陈孚应该没那么快会开除自己吧!
于是,黄济生心想:怪就怪吧,假就假吧,老板为了求我留下来都要撒谎了,我上哪去找份更好的工啊。“那么,你对我有什么期望吗?”他甚至主动问。
他迎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四周静若无人,仿佛陈孚已经离开卧室而黄济生走神没听见声音一样。黄济生伸手摸索,手被握住了。
陈孚终于开口回答:“我希望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黄济生困惑不已:“啊?啥?咋还是表白吗?”
“不是表白。”陈孚平静地说,“我要一个只属于我的人。我知道你不信,所以不怕告诉你实话:这个人只能属于我,但具体人选是谁都行,只是你比较方便。”
啊。是这么回事。
黄济生大概听懂了:好哇,如愿以偿了,现在真被包养了。黄济生喜上眉梢大约三秒,又忍不住想:自己这种废物居然都有人要包养,陈老板不愧是个傻缺。
黄济生终于有“我在工作上班”的自觉了。他之前总觉得自己虽然是被雇佣了,但收钱不做事,还白占老板便宜,便很害怕会被突然开除,哪哪儿都不踏实;现在他改变了自我定位,安心彻底做个被包养的人,而“被包养”本身就是一个小心翼翼的“24小时打工劳动”状态,他自然就心无愧疚了。
小黄大方敞开自己任由陈老板撷取、宰割,俨然一个听话的“员工”;陈孚当然不客气,所作所为越来越随心所欲、不加遮掩。
一开始,陈孚只是提些古怪要求,比如他会突然说想帮忙刷牙之类的;后来这些要求越来越离奇:“我想看看你的耳朵。”
黄济生皱眉:“啊?为啥?好久没挖了,脏得。”
“每个人耳朵结构不同,你知道吗?”陈孚没有留下反抗的时机,一把抓着黄济生下巴扭转过来,去看黄济生的左耳,“你看,你耳朵里的毛还挺多的。”
黄济生一阵恶寒,但忍了下来:“要看就看,甭说那么多。”
“我顺便帮你挖挖耳朵吧。”陈孚将黄济生抱起来丢在沙发上,不由分说地按倒并抓住后者一只耳朵,“还有,我想看看能不能剪一点耳朵里的毛。”
“啊?”
“我就试试。”
“你发癫吧!”
“放心吧我不会害你听力受损的。”陈孚淡定道,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迷你小剪刀,伸进黄济生耳道里轻轻咔嚓咔嚓地剪,“待会儿再帮你清干净。”
黄济生听力好,小剪子的金属声、微乎其微的毛发摩擦声听得一清二楚,生怕陈孚一个发神经把自己仅剩的听觉也糟践了,吓得一动不动。他脸被埋在陈孚脖颈处,能闻到两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沐浴露味道,还有陈孚稳定如常的心跳,心里便更不明白这位老板在发什么神经。
陈孚视若无睹,半趴半压并专注地折腾着青年:先挖耳,再剪耳朵毛,剪完用棉签蘸水卷出来,看半天,再棉签清扫干净。一侧毕,陈孚又让黄济生翻身,对另一只耳朵也完整走了一趟流程。好不容易终于玩腻,陈孚把小剪子、棉签和耳挖勺都丢在一边:“好了,你自己起来拍拍就干净了。”
黄济生没好气问:“行了吧,有啥发现不?”
“没,听说毛这种东西是越拔越剃它,它长得就越粗。我看你耳道里的毛很细,就想能不能作弄粗点。”
“……”黄济生完全不想知道原因。
陈孚也不打算解释,倒是打量了一下黄济生闷闷不乐的脸,突然笑了起来。
“又咋了嘛!”黄济生快烦死了。
陈孚这次温柔了,轻轻抱起黄济生走向浴室:“做吧,我想做了。”
“啊?!”黄济生本能挣扎,搞不懂陈老板的兴奋点何在,又想此事挺愉快,便放弃反抗。
而更早些时候,二人已经进行了第一次插入式性交,场所在浴室。当时,陈孚拿到黄济生体检报告后才放心地“享用”了他——因为黄济生当天为了做肠镜事先清理过,之后也没有活检,肠道干净健康、毫无问题,就像他的其他身体指标一样令人满意。黄济生瘸腿时用过的浴室折叠凳,那时也派上了大用场:黄济生趴在那凳子上接受了陈孚施与的全部前戏,爽得不识黑白天地,并就此体验了第一次肛交。
眼下,陈孚又将他搬到那张凳子上,替换了花洒软管,丢给端坐着的黄济生:“你自己洗,我看着。”
“啥?”
“清洗你的肛门和肠道后部,我教过你的。”
“……”黄济生仍不习惯陈孚直白的用词,缩缩脖子,默默接过管子并调好水温,曲起一腿,勉强摸索着往自己后门塞去。
陈孚注视着黄济生僵硬的动作,心中毫无性欲。但如果此时有人问他“那你别做?”,他必然又是要拒绝的:做,当然做,为什么不做?
请想,这里有一个人,干干净净、健健康康,你对他知根知底,而他不会逃,他就是你的了,你对他做什么都行,而你知道你不会伤害他,他也同意的,为什么不做?
陈孚看着黄济生别扭地从自己身体里洗出些秽物,提醒他往地上再冲冲水,冲去那些秽物。
黄济生说:“怪不得平时洗澡你不让我打赤脚。”
陈孚没答,又过了一阵子才让黄济生关水,并拿毛巾帮忙擦身。
黄济生心里在想:关水之后好冷……但陈孚的手好暖。
而陈孚似乎什么都没想,完全不像是一个主动邀请、准备要与人发生性关系的状态。他有条不紊、慢吞吞地擦干黄济生皮肤上、头发上的水,又踢来新拖鞋让黄济生穿上。最后,他牵着青年的手走向卧室。
黄济生反倒因为这份静默而心跳加速了起来。没办法,之前两次性交的体验太好了,陈老板让小黄很满意。尽管小黄才应该是提供服务的一方,最终却像是被服务了一样神魂颠倒。
黄济生乖乖被推倒在床,调整了睡姿,等着陈孚动手……但陈孚居然在旁边停了下来,听声音甚至像是在看报纸!?
黄济生数着心跳等了一分多钟,沐浴后的暖意都消散干净开始发冷了,忍不住问:“陈孚?”
陈孚哦了一声:“没事,不急。”
黄济生莫名其妙,想用自己仅存的视力去看陈孚在干什么,但他啥也看不见,只隐约瞧到一个高高的人影靠墙立着。
小黄当然看不见陈孚在干什么,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正在被陈老板当作菜市场卖的猪肉一样上下左右、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黄济生只知道陈孚想跟他上床做爱,上床很舒服所以自己也想做,现正在等陈孚过来。
到了黄济生差不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被羞辱的时候,陈孚终于脱去上衣,摸上黄济生的身体。
怎么开始做的不重要,二人终于缠成了一团,床嘎吱嘎吱作响。陈孚冷静且稳定地冲击着黄济生,令黄济生觉得自己像个臼,最爽的点被陈孚那玩意儿锤锤捣着,甚至忍不住想要尿出来——小黄正竭力忍着,感觉才过了没多久,太丢脸了。
陈孚俯身从背后环抱住黄济生,看见黄济生抿唇忍着,双目紧闭,一手撑床,一手游离于自己下半身,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有点懂了。
“想射了吗?”陈孚问。
不问还好,一问就糟。黄济生猝不及防听到陈孚声音混着微微喘气贴耳响起,浑身一紧,更要控制不住了。
“不是,我想尿尿。”黄济生也气喘吁吁,“射……也想,很舒服。”
“那尿吧。”陈孚无所谓道,腰部动作不停,还抽出一手来掐住黄济生精关。
“啊啊!”黄济生快崩溃了,两手在半空中挣扎一下,哑声喊:“别搞!要命了……”
陈孚眼疾手快,拿来一个刚刚用报纸折的简易盒子,居然装住了黄济生的精液。
黄济生意识朦胧,仍似有所感:“……你,干了啥?”
“装起来了。”
“……哈?!”
“继续啊,不尿吗?刚用厚报纸折的,漏不出来,尿吧,装得住。”陈孚仍埋在黄济生体内,一手撸了撸黄济生还没流干净的前端,让那些浊液滴在报纸盒子里;另一手又拿了个新的小盒子,“我刚刚叠了三个,还有两个。”
“你他妈……神经病吧你?”黄济生难以置信,“现在咋尿得出来?”
陈孚想了想,说:“啊,对,刚射完尿不出来。”说罢,他突然又抽动起来,使黄济生被体内的“被开拓感”刺激得全身痉挛起来。
这厮一边抽插,一边给黄济生上课:“你知道吗,等你哪天能一边射一边尿,你性功能就差不多要完了,要萎了。”
讲这些!萎你个头啊……黄济生现在将陈孚定位为“疯子”,而他被这疯子猛烈折腾得只能呜呜啊啊地喘,下身和大脑着火一样又爽又难耐,心想待会结束一定要揍丫一拳。
很显然,黄济生没有实现这一目标。他又被做得全身散了架,等陈孚拔出来后没多久就睡着了。他身上的后续清理都是陈老板干的,因此黄济生也就无从得知陈孚甚至拿一次性筷子挑起那纸盒里的精液观察了半天。
不为别的,就是一种好奇观察,不掺杂任何其他性欲。
从这次起,陈孚陆续提出了更多奇形怪状的要求:剃毛、排泄后帮忙擦屁股、洗包皮……黄济生越来越反感,每一次都严词拒绝,却屡屡被强迫完成了。
每一次陈孚做完这些离谱事,后面都会伴随着激烈而舒爽的性爱(这性爱倒是都经由黄济生同意的)。
很难说这究竟是否陈孚的怪癖,至少黄济生早已察觉,陈孚做那些变态事情并不基于性欲,甚至后续性爱中也不带性欲,性爱只是一个“做完这些怪事,似乎应该补上,否则难以解释”的幌子——这爱做得仿佛工伤补偿一样。
黄济生会生气,但他拿陈孚没办法,一个寄人篱下的打工仔总不能太过分,甩脸色、赌气几天就算罢了。
于是,陈孚感觉黄济生已逐渐“上道”:青年虽然总是抗议挣扎和生气、拳打脚踢地不让陈孚靠近,但最终陈孚都能得逞,而青年也会放过这一切。
终于有一天,陈孚又发神经了:“我想舔你的眼睛。”
黄济生愣了两秒,瞬间愤怒:“不可以!”
别的地方都可以让陈孚乱来,眼睛当然不可以。黄济生做了好几次手术,花了好多钱吃了很多苦才勉强能看到一点光,深知这仅存视力极其可贵……而唾液极其肮脏,眼内环境却最需要干净,因此绝不可以让陈孚碰到。
黄济生忍着怒火,郑重严肃地拒绝:“不可以。陈孚,陈老板,这次不可以,我不同意。你晓得我眼睛不好,很不容易才能看到颜色和光。你别乱碰我眼睛。”
“我已经刷牙、用酒精、漱口水和清水漱过口了。”
“不是这问题!我不同意!你听不懂人话吗!?”黄济生大喊,“别碰我眼睛!”
但他感觉到陈孚已经在逼近了。黄济生又气又怕得浑身发抖,知道陈孚肯定不会停下来,于是开始准备逃跑。
还没等黄济生从沙发区域跑开,陈孚已经拦腰将他扛起,丢回沙发上。黄济生两腿拼命扑腾试图阻止陈孚,却突然感觉腿被绳子套住了。
“你,你他妈……”黄济生颤抖道,“弄啥呢?放开我!”
“听话,我不会弄疼你。”陈孚听起来也比往日更兴奋,“很快的,就舔一下。”
“不要,我讨厌这样!你那嘴脏得很!”黄济生咆哮,“为啥老整这些变态的事!?”
“你也觉得变态吗?太可惜了。我只是好奇而已。”陈孚眯了眯眼,随手拿了一条擦饭桌的布往黄济生嘴里一塞,“知道你最在乎你眼睛,所以我更想舔着试试了。”
黄济生盲目挥舞的双拳被陈孚抓住,于是双手也被麻利地捆了起来。陈孚平时习惯顺手保留包装束带,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现在,黄济生手脚都失去自由、嘴里被塞了块脏布,只能愤怒地从喉咙里呜咽着抗议。陈孚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仍未放弃挣扎的黄济生,表情平静,心里却前所未有地高兴:“即便这样,他也不会离开……离不开我了。他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了。”
他感到一阵空前的放松,是一种放下警惕、不必再想尔虞我诈、出轨背叛之类屁事的解脱感。
如果黄济生足够聪明,他早该察觉陈孚只是想知道自己能控制黄济生到什么地步。所以,陈孚的兴奋点也许就在这里:只有他确信“身边人已将他自己完全交给我了”时,才能由衷地愉快。换句话说,陈孚其实不需要那人必须是什么人,只消那人像死物般永远不会背离他去。可惜,黄济生没有领悟到这点,自然无从取悦老板以摆脱眼下的困境,而陈孚也没理由手下留情。
陈孚强硬按住黄济生乱舞的胳膊腿,不由分说掰开了黄济生紧闭的眼皮,力度稍重地扣着上下眼睑不让其合上。
“家里有可乐必妥,待会滴上,不会感染的。”陈孚俯身下去,以舌尖轻轻扫过黄济生的眼球。
那只眼睛或是受刺激疼痛,或是别的原因,果然开始分泌大量泪水。黄济生的眼眶兜不住那些泪水,液体只能顺着眼角流下去,显得很可怜。
黄济生呜呜哭着,似乎在说不要。陈孚没理,起身回味了一下,道:“咸的。”
还没等黄济生有什么反应,他又迅速俯身下去,去舔另一只眼。
黄济生从嗓子里发出绝望痛苦的哭嚎声。
私生活被充分满足,陈孚面对糟心职场也泰然自若。他拿着证明公章虚假的鉴定报告,找相熟领导们喝喝酒、诉诉苦,公司的刑事控告进展便变得颇为顺利。当地公安经侦部门很快就立案侦查并跨省找人做了些笔录。
案情独独卡在失踪的前副总身上。他全家在国外,音讯全无,经侦部门不会主动费神为了区区小百来万“私企假公章案”跨法域调查抓人,事情只能就这么搁置着。
陈孚本想再投入些力量积极推进跨境追捕,为的就是那口气罢了;但此时他心情一好,干脆不管。公安只要一立案,现阶段此事就不再是单纯民事纠纷。无论侦查结果如何,公司眼下都有充分理由申请中止执行,毕竟公司只是需要喘气的时间。至于最后案件会不会因证据不足而被撤,甚至民事再审、执行和解最终是什么结果,其实全无所谓。
陈孚懒得管烂摊子,全丢给律师,自己则忙于重启各方谈判,力求周转公司资金,以创收弥补损失。又因工程在外地,他只能连续出差,不知不觉间,不在家吃饭的时间越来越多。
为解决期间黄济生日常生活问题,陈孚换了个带宠物单向入口的门,他出差在外时可以远程叫外卖放门口让黄济生自己拿或者塞进家里;给黄济生换了儿童电话手表,设定家长模式只能一键拨通陈孚的电话,连报警功能都取消掉;加装了无数摄像头,全家包括厕所没有任何死角……而黄济生,不仅出入和通讯受限,隐私也荡然无存,一天到晚就听函授网课准备自考、背背书练练盲文速记、做做手工、听听广播。陈孚有空会陪他一起听课,没空也争取每晚问候学习进度,似乎颇为重视。
起初,黄济生并未发觉不妥。成人自考将至,陈孚如此紧张他的学习,他甚至有点感动。不过很快,小黄开始抱怨觉得平时很无聊,没有劳逸结合。
“谁读书不是这样辛苦备考过来的?眼盲不盲,读书都会很辛苦,重要的是坚持。明明说想自考、想考那什么医疗按摩资格的是你,现在有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你居然不珍惜、不抓紧时间学习争取考试一次过,还好意思说无聊?这样下去,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资格证?你年纪也不小了,远的不说了,就这眼前的证你还拿不下吗?你爸还等着你拿证的好消息呢。”陈孚痛心疾首,严肃批评小黄不思进取,让黄济生幡然醒悟、深感自卑,觉得自己如果不珍惜眼前一切好好学习就对不起陈老板对不起父亲,愧对社会的培养与爱护。
青年扭扭捏捏踏踏实实地继续学了一阵,直到感觉自制力不够、再呆不下去,才又忍不住抱怨:“不学了!我要疯了!”
“我会在你疯之前回来陪你。”陈孚摸摸他的头,“你看我高三也是,没日没夜一直学,周围同学全都一样,个个班都是从早自习一直学学学,学到晚自习十点才下课。最后考上大学的好学生其实都要捱这一遭,不然怎么说高考是一个大难关呢?我相信你也可以,你吃过苦,又有恒心,会比我们都强。”
小黄被老板一通忽悠,感觉浑身干劲,又乖乖回去听网课背知识点,试图不去想那窗外门外的花花世界,不去想出门离开,不去想与别人聊天交流,也不去想那无望的自由生活。
直至此时,他仍未意识到自己处境比以前更为诡异,甚至不知家里的监控摄像头已装得到处都是,俨然“恢恢天网”。不能怪黄济生迟钝,毕竟陈孚安排这一切(尤其家中监控)的时候可谓有条不紊、严谨周密、理直气壮,而黄济生并不具备识破的能力。
再过个把月,陈孚工作忙没能及时回家给黄济生洗脑,后者在日复一日枯燥单调的学习生活中,终于隐约意识到陈孚似在借劝学之名实施非法拘禁:以前陈孚天天回家,黄济生每天都要花心思琢磨怎样伺候金主大爷开心、怎样让雇主身心健康、不炒自己鱿鱼,最近家里就剩自己一个人,每天那么多时间干嘛呢,可不就得思考人生吗?
黄济生本能反应仍是先质疑自己,反复自责“是不是我太多心”,毕竟陈孚为了让自己提升学历的愿望确实煞费苦心,而且没感觉到什么恶意。
但他实在不想背书听网课了,这换谁谁不得疯?他一边自责,一边内省,越想越不对劲。哪有老板一周七天没收员工手机、家里装监控、锁门不让外出、只能与老板发生性关系、控制通讯、不允许与其他人交际的?以前在按摩馆工作都没被管控那么严格,甚至连看守所都有放风聊天时间呢(这是黄济生从电台听来的)。他由此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被温水煮青蛙地适应了这古怪的监禁生活,而结论是肯定的。
在某个初春雨夜,陈孚出差夜归,黄济生憋足劲儿开始了同居以来第三次杯葛,哭诉抗议说这哪是居家闭门学习,这是绑架,是拘禁,是犯罪,还嚷嚷着“如果你再把我反锁家里,我就报警”之类的话。
不知是小黄太没眼色(他确实没有眼色能用)还是太倒霉,平日屡战屡胜的陈老板这一天恰好谈判不顺,于是小黄又撞到枪口上了。
陈孚一边深呼吸一边听着黄济生哭哭啼啼,一边走进厨房摸出一把菜刀,来到黄济生身边默默环抱住他。黄济生尚不知发生何事,只止住抽噎,迟疑等待陈孚下一步动作。陈孚见状,温柔抓起黄济生的手,让他感受刃锋的冰凉,随后将刀架到黄济生喉管处轻轻抵着:
“你忘了?咱有个双赢的约定呢。没关系,以后你同你爸或者其他人打电话,我会在旁边陪你。如果你有话讲错,我帮你纠正,但很难讲我会不会因为你说错话而伤心。你知道的,我一伤心就手震了。”
陈孚语气缓和无害,甚至是亲切的乡音,可惜那贴皮的冰冷菜刀仍然把黄济生吓坏了。
“狗日的……他越来越离谱了。”黄济生心想,却不敢说话,怕陈孚发疯手抖,只好颤颤哼唧一声表示收到。
陈孚抬起另一手,爱怜地梳着黄济生短发,“有段时间没剪,长长了,马上帮你剪,别哭啊。”
黄济生心里怒骂陈孚祖宗十八代,恨他又这样若无其事转移话题,人却只能僵立原地,不敢挣扎。
陈孚放下菜刀,又拿出剪刀咔咔嚓嚓,任黄济生的碎发落成满地狼藉。陈孚说:“你知不知道,给你送外卖的人都是我请的,他们为了钱也是什么都肯做的,你懂吧?如果你想闹什么事呢,他们第一肯定不会信你,你也没证据证明我犯罪我伤害你,因为咱俩是有约定在先的,对吧?你拿我工资,在我家住,考完资格证为我服务,还记得吗?第二,你就算跟他们闹,他们也只会跑来跟我汇报,因为我是给钱的那个啊。我可以随时随机在你饭里水里放些让你更听话的东西……这样可能对你身体不好,你肯定也不想的,对吗?”
耳边剪刀那动静忽远忽近,与陈孚淡漠的低沉嗓音混在一起,加剧了黄济生的恐惧,也使其彻底忘记质疑。
在小黄看来,陈孚这言行举止相当于公然承认了犯罪意图和犯罪事实,但他既然敢这样说,肯定是知道自己可以逃脱罪责。面对像陈孚一样门路多且变态的有钱人,报警闹事也没用,只能靠自己跑了。
他生无可恋地想:“得想个办法,不然命都没了。”
为琢磨和试验各种应对方案,黄济生消停了一阵,至少表面上恢复往日安静乖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状态。陈孚很满意,月底多打了两千块给黄济生,说是“奖学金”。后者心情愈发复杂,但仍忍下疑虑,用温顺的肉体和科学的按摩手法向老板表达了谢意。
但黄济生自那日起便未曾停过逃跑计划,他格外认真地听电台法制新闻频道,甚至对每日八卦节目里分享的“如何亲近讨好上司”学以致用,试图表露一些顺从无害。陈孚闻之,哭笑不得,后来监督学习和监控查岗频次果然略有放松。
黄济生心想,电台主持人太厉害了,果然说得对!于是,二人和谐同居的假象就此勉强维持住了。
另一边,陈老板也不是没怀疑过自己花大价钱养着这么个人的意义,毕竟养一个黄济生,每月花销比他在公司聘请一个贴心全能的法务还高。
但家里这位要脸没脸要资历没资历的穷瞎子所能提供的安心与信赖感,是聘请多少个法务都无法获得的:每次打开监控摄像头后看到有人在家等着自己,而此人会持续、稳定地留在这里,与任何其他人都不太接触,外界风雨无法污蚀他,无法破坏他对自己的依赖,自己才会是他的最大依靠——这一念头对陈孚而言即是最大安慰,虽然他不知道原因。
陈孚确信黄济生会因为受金钱诱惑、受暴力恐吓而一时留下,却无从考察黄济生容忍的底线和限度。比如,如果小黄存够钱会马上跑路吗?要怎样才能更长久地留下小黄?要不要适当让人出门活动以免他负面情绪过度积累?陈孚偶尔会焦虑地考虑这些。
当然,陈老板大多数时候会自信认为自己已提供了最好的生活,对黄济生也很照顾,后者不可能为了一点小事而舍得放弃这一切——殊不知,这边他正在谈判桌上开会交锋赚钱,那边黄济生已经在笨拙地预估逃跑预算了。
黄济生也不急这一时半会,毕竟钱没存够:“一个是手术欠的九万六,这个得还,虽然不急,但早还早轻松吧;一个是爸爸养老的钱,不知要多少,总得好几万吧,这一笔也是要有了才好的;一个是继续做手术,前前后后咋也要十几万吧;其他衣食住行、眼药,啊,我没学历没证,找不到其他工作就完了……”
他气馁地结束了计算。
若通俗地归纳,黄济生这苦恼归根结底就是“要不要为钱出卖灵魂继续苦守岗位”。但不幸的是,与万千束手束脚的打工族一样,他其实只能选择卖:屁眼和直肠都卖过了,坚守灵魂的清高能让自己存款变多吗?能解决问题吗?
黄济生有个习惯,他很少耽于自怨自艾或怨天尤人的情绪,而更愿意去下手解决问题——这是他过去困苦崎岖的生命中为保持精神健康而不得不养成的好习惯,而这习惯放到如今依然是一项可贵的实用品质——撇开体力活的劳苦不说,以前黄济生日常要解决诸多耗人心力的问题,譬如“如何把两千三工资掰成几份用”“舍友打鼾好吵睡不着”“客人体臭好恶心忍不了了”“爸爸治腰的药钱”“欠哥哥朋友的债”……彼时他尚且能扛,如今他更没有理由忍不了陈孚这点“怪癖”。
简言之,黄济生虽然想跑,但不打算跑了,他打算直面人生的惨淡,并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与陈孚再谈谈。他只想再多把握一点自己生活的主导权——经济窘迫,揾食艰难,黄济生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折腾,始终还是要跟着陈孚。
此时,距离黄济生上次踏出家门似已大半年,所以他只想要出门散散步、闻闻外面风的味道。他不是为了逃离囚禁,也不是为了报警或者要报复陈孚,只是想让自己更像个正常人,好让自己承受陈孚折磨时心里好受点,好让自己不觉得自己还能再卑贱一些。
为此,黄济生绞尽脑汁想了很多离家出走方案,包括连哄带骗强行突破等,但又感觉没一个能行的,于是一直憋着口气,闷闷不乐。
陈孚忙得很,哪知道黄济生这绕了一大圈又回归原点的心路历程,只一如既往出差、日常远程监控并贯彻落实“不让黄济生与其他人发生交集”的方针。
俗话说得好,“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可是,人真的能住在大城市却似活在山野般与其他人不接触吗?很显然,陈老板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物业管理”这一行业。
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九点半,一个学生上学、劳动人民上班、陈老板在远隔千里的异地开会的普通工作日里,小区物业上门查水表来了。
机会来了,机会来了!
意识到天时地利人和难齐全,黄济生一肚子憋屈在物业按门铃的瞬间,转化成势在必得的勇气和信心。
黄济生按了下手表,报时九点半。他相信陈孚现在不会看手机监控,前晚陈孚电话说过今早八点半有重要项目会议(重要是因为复杂,所以不会那么快结束),且陈孚开会习惯把手机调成静音,万一监控有何动静也不会震动手机提醒,现在正是离家出走的绝佳时机。
“您好,小区物业,之前通知过要抄水表数的。请问有人在家吗?”门外物业按第二次门铃,大声喊道。
“来了来了!”黄济生大声答,“等下,我来开门!”他知道自己没钥匙开不了门。
门外工作人员应声,只等着黄济生开门。此时此刻,黄济生宛若影帝附身,装模作样地晃了两下门把手,道:“哎?坏了?”
门外工作人员也吃惊:“这,门锁坏了吗?”
“哎,等等,我用钥匙再开一次。”黄济生拿出一牙签摸索着往锁孔乱戳,锁眼发出哐哐碰撞声,“天啊,好像真坏了!我被反锁了!”
小区物管人员连忙道:“您再试试?真的开不了锁吗?需不需要我们这边联系一下开锁师傅?”
黄济生故伎重施又演了一遍,感觉牙签都快折在锁眼里,心虚得装不下去,便适时停止表演,“哭笑不得”地对物管人员说:“昨晚我锁门可能太大力,扭坏了锁芯,本来这门锁就有点滑丝……您联系一下开锁师傅?”
就这样,贴心周到的物业管理人员在半小时内领着开锁师傅上门开了锁。开锁师傅给锁芯螺丝紧了紧,物管人员抄了水表,见黄济生视力不便,还热心帮忙将垃圾拿下楼丢了。
黄济生心想,真要感谢陈老板住的小区够高档,如果换个“三不管”小区,哪来那么好物业服务?
开门一刹那,新风对流,屋内停滞已久的空气骤然活动起来。物管人员离开后,黄济生试着将脚伸出门外,一边嗅着门外的味道,一边感受脚底门外地砖的陌生质感,忍不住眼眶一热。他已太久没有踏出过这扇门。
黄济生推了椅子抵住家门防止它在自己外出期间阖上,又在客厅大声播着收音机,自己则换了鞋,拿着盲棍慢慢走出了家门。
等到陈孚发现黄济生跑了,已经中午十一点半,本来该点外卖了。可陈老板打开手机监控,看卧室,没人;卫生间,没人,客厅……家里大门为什么是敞开的!?
他一看顶门的椅子便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自然是致电物业抓人、火速买机票回家。
黄济生下午一点多被物管请回家里,傍晚五点左右陈孚就到家了。他行李箱外还挂了个牛皮纸袋。
“玩得开心吗?”陈孚这话问得从容,像平日下班归来,但黄济生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便坐在沙发上闷不作声。
陈孚径自去洗漱更衣,洗毕手提两串道具回客厅。他到黄济生面前蹲下,仰头问这瞎子:“你知道你给我添了多大麻烦吗?”
黄济生想说些什么,但陈孚不给他机会,反而自顾自开口:
“我跟物业说你眼睛不好平时在家休息,让他们把你带回来不要在外面乱走。你最后跑到哪里了?”
“你在外面应该玩了至少三小时吧。喜欢这样吗?喜欢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连饭都不吃?”
“我今天改机票花的钱,要从你这个月工资里面扣。”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去?”
你还好意思问?你让我解释了吗?解释了有用吗?黄济生愤怒道:“那你又凭啥不让我出去?你这不就是绑架吗?”
陈孚像哄小孩一样轻声细语:“不是绑架,也不是非法拘禁,我是监督你学习啊。咱不是约好了吗,你在家抓紧时间抓紧机会好好听课,多多练习实操,努力备考,不要想其他,这样对你才是最好的,忘了么?”
“不是这个问题,我知道!”黄济生咬牙切齿,“我是说,你一开始没说会管那么严的。上课时间也就算了,其他时间你为啥不让我出去?”
“外面很危险,出门又浪费时间。忘了害你骨折的电动车了?”
“不是!我……”黄济生噎了一下,“你听我说,我是这样想的:我可以留在家不出去,但我想出去的时候我要能够出去。我只是想在附近散步。我不报警。可以吗?”
陈孚已经听懂了。他怎么可能不懂?但“可以留在家”并不是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他希望听见的是“我想留在家”——这回答大概是金钱无法买来的。
不,我不信。陈孚心想,肯定只是还缺一点另外的价钱。
【剩下的还在写】